2009年12月11日
引言：
為了即將進行的社科院大樓興建工程，必須在社會系館與資工系館間建設臨時替代道路，故學校決定拆除置放於機械系實習工廠旁的超級軍刀機0218。於是，在7月21日、即大多數的學子返鄉渡暑假的時間，未知會學生的情況下，總務處保管組請來廢五金回收業者拆除0218。完成焚燒紙錢祭拜的儀式後，業者以乙炔焊槍燒、圓鋸切、鑿子錘等方式來拆除飛機，但由於0218的鈦合金機身十分堅固，拆除工作進行的並不順利。後又因校友強力介入、以肉身阻擋在飛機之前[1]，導致整個拆除工作停擺。至此，超級軍刀機0218算是逃過一劫、暫時免去被當成廢鐵處理的窘境，但其鼻輪、左右起落架、直尾翅、左右水平翼已遭切割斷裂、機身多處破洞與蒙皮翹起，整架超級軍刀機0218可以說是僅剩一個殘破主軀幹攤在地上的慘況……
搶救論述－「回憶資產」0218超級軍刀機
0218被拆除的當天，要求保留下0218的聲音便隨著消息的發佈而湧現，機械系四年級呂庭佑在中午時分於批踢踢NTU版上張貼0218被拆除的消息，約莫五個小時獲得九十條如：「台大的紀念品」、「小時候的回憶」、「回憶資產…突然被奪走」等等回應，九成九以上推文希望可以保留超級軍刀機0218。二天後，中國時報政治新聞刊出〈搶救軍刀機， 台大人陳情緩拆〉，新聞中臺大學生會福利部長阮俊達亦表達了「該飛機已是學生們的『共同記憶』，不能說拆就拆，至少也不能『隨便拆』」的意見。而從拆除日至今，不僅有機械系李智揚架設「搶救F-100A飛機阿公」網站，網路上亦有數篇部落格文章[2]，從其標題如：〈[哀悼]永別了，F-100A編號0218〉、〈從台大移除F-100看我們對歷史的態度〉、〈令航空迷痛心的事〉或〈SOS! 搶救台大校園的F-100超級軍刀機！〉皆不難看出這些撰文者希望對0218的不捨與期望保留0218的訴求。除了新聞媒體與網路部落格之外，歷史所蕭明禮投稿〈搶救台灣大學F-100A戰機〉[3]一文至《兵器戰術圖解》雜誌，內容開宗名義闡明0218遭台大校方拆除並引起學生於校內電子佈告欄上熱烈討論與反對的事件，作者不僅列舉0218在科技史與軍事史上的重要意義，亦不忘強調「該機自1990年移交台大以來，展示於當地已近20個寒暑，已成為具有特殊意義的文物，以及歷屆師生們共同回憶的台大地景」。
由上述可知，從搶救0218的行動開始以來，與之相應的文章與網站陸續地被書寫與架設，而當中最常出現、希望0218留下來的理由與原因便是「回憶」。雖然這些回憶多屬個人經驗，零碎且不為眾人所知，但卻都是實際在生活體驗中發生過的點滴，匯聚台大校園中數屆學子與老師們記憶的0218，是屬於大家的回憶資產。
後門回憶與地景變遷的見證者－超級軍刀0218在台大的20年
地景變遷
在校史館關於0218的口述歷史中，機械系賴君亮教授曾經回憶1989年5月、超級軍刀0218終於運送至台大校園的情景：「當時最風光的就是那天！半夜三更的，辛亥路上一台坦克車在前開道，後面還拖著一台戰機，就這樣開進了台大校園。」被風光運進台大校園的0218超級軍刀機，因為作用是機械系所的教學飛機，於是便被設置於機械系實習工廠旁的一塊已加厚、可以承受飛機重量的水泥地上停放。從此，帥氣閃亮的銀白色0218超級軍刀機，遂成為後門最明顯的地標。
幾乎與0218的到來同一時期，台大近二十年來，為了彌補教學與研究空間的不足，在後門校區興建了不少系館與大樓。這些新的建築物大多都是經過校園規劃委員會制定的原則而產生，希望以台大自身的歷史文化為重要的建設精神，因此，在這個時期出現了一批充滿歷史語彙與文化象徵的建築大樓。像是紅磚、山牆、圓拱、面磚等等曾經出現在早期台大建築的形式，又再一次地運用在如：語言中心(1984)、應用力學大樓(約1984)、工綜大樓(1992)、電資二館(1983-1985/1993)與現在的總圖書館(1998)等建物上。而環繞著0218旁飛機草坪的社會與社工館(1996)、國家發展研究所、新聞研究所(1999)、資訊工程館（德田館）(1989-1990/2003-2004)同為此一時期的建築物，這四棟建物雖然樣貌各異，但或有山牆或有拱門，其磚紅的色調不但仿古，也與飛機草坪相互映襯。而停置於一旁的0218，就這樣靜靜地見證了台大後門校園近二十年來的點滴與變遷。
後門回憶
作為一項周遭都在變化、唯有自身不變的景物，0218承載著從民國七十八年以來迄今二十年，歷屆學習在台大、交遊在台大、生活在台大的學子記憶。若是1990年代初在台大求學的學子，他們的記憶裡不會有新總圖、社會與社工館、和新聞研究所大樓。但是他們會記得剛落成的德田館(第一期工程)與初來乍到、嶄新閃亮的0218超級軍刀機。到了2003年初，飛機草坪周圍的系館已然完成數年、後門入口處出現摩斯漢堡的小木屋，而在實習工廠後方、電機系的博理館才剛要開始動工。這時的0218，已在台大十數載，機身上滿滿地都是立可白的塗鴉，雖不復當年的光采，卻忠實地扮演了後門景色中的長駐角色。
所以，相信經常從後門進出台大的同學們一定不陌生下列描述的景象，更有甚者，這或許是同學們每天進出都必須經歷的視覺體驗：從台大辛亥路二段上的後門轉進校園裡，沿著楓香道，右手邊會看到語言中心、視聽教育館、工學院綜合大樓等教學大樓，轉向左手邊則是資訊工程館，若穿過館旁停放腳踏車的樹林小道，眼前會豁然開朗地看到一片大草坪，0218便在此靜靜地佇立。
這片草坪並不像圖書館前方的草坪有個名字叫做「振興草坪」，但是因為0218，大家便都約定俗成地稱它為「飛機草坪」。在這些一棟比一棟豪華、高聳的教學大樓中間，飛機草坪無疑地像是塊提供休息與冥想的綠洲，提供想喘息的學子平靜的空間，而身旁的0218就像是沈默但令人心安的伙伴。許多學生都喜歡在飛機草坪旁的樹下唸書，學校和系所也會利用飛機草坪舉辦活動，像是2007年第13屆的台大藝術季，便在飛機草坪設置了裝置藝術，其他還有機械營、公衛營等營隊活動，也是飛機草坪上不會缺少的身影。到了假日，飛機草坪與0218更會搖身一變，變成往來遊客與大人小孩、甚至寵物最佳的休閒場地與拍照良伴。這些看似平凡的生活點滴、每天發生在眼前的一幕幕，或許太過尋常而使人無法自覺，不過，若閉上眼睛靜心回想台大後門生活，這些回憶想必不會缺席。
去年，校內第一次校務會議公布的「綠地畫定原則案」，校園規畫小組畫出六塊「最後的綠地」作為校本部內不准更動建設的草坪，包括醉月湖、傅園、新總圖振興草坪與周圍綠地、黑森林、社科院與電資學院間綠地（飛機草坪）、以及管理學院一、二號館間的草坪。可幸的是飛機草坪從此將依此原則被保留，無論校園如何發展，飛機草坪都將會是後門景觀最後的綠洲。可惜的是，它的老夥伴、在旁陪伴了二十年之久的0218超級軍刀機，卻在隔年的七月底，被校方無情地拆解，迄今仍癱躺在原地，若非校友與學生的陳情維護，0218已成為一團回收廠的廢鐵。這不禁令人感傷，若失去了0218，飛機草坪還能稱作「飛機草坪」嗎?後門景觀若失去了0218，就像是刨去了後門歷史中的一角，留下的只是蒼白又殘缺的後門記憶。
強勢或弱勢－「發展 vs. 保存」角力戰的勝負因素？
其實隨著在近二十年間校園空間規劃與台大後門的景觀的形成，0218與機械系實習工廠面臨的尷尬程度逐漸加深，在視覺上與這一區塊的建築群顯得格格不入。或許在0218初臨台大之時，後門的建築群尚未成型，因此在廣袤的草坪間置入一架飛機倒不顯得突兀，且頗有蒼茫浩瀚之感。但是隨著新式建築一棟棟的聳立而起，0218於此間的地位就彷彿一座位於新開發之商業都心中的老四合院一般，她佔據了高價值的土地，並在外觀與風格上與其相鄰的建築物群大相逕庭，而成了各大企業覬覦的目標。0218目前就存在於這種進退維谷的窘境中，成為追求「卓越」的「現代化」校園中的一塊破舊的補丁。這種「老空間保存」與「現代化發展」的角力戰並非只出現於台大。以台灣近年來幾個著名的古蹟拆遷與改造的例子，來觀察0218的拆除與搶救活動可以發現許多有趣的共通點，以及讓我們反省身處在相對單純的學術環境中，是否可以對文化資產的保存，有更為積極的作為與反應。
以下舉兩個極端的例子：位於台北市信義區的四四南村與台北縣新莊的樂生療養院。四四南村，目前改名為信義公民會館，其成立起因於信義計畫區的土地開發及眷村的改建，四四南村住戶於民國88年全部遷出，留下的建物則面臨拆除的命運。民國90年3月，文化界人士的大力呼籲後，經由文化局古蹟審查委員會勘查，將四四南村正式列為「歷史建築物」，並指定其中對稱的四棟建築物予以保存並加以規劃。最後於92年10月份已信義公民會館暨文化公園的新風貌展現，基地面積約4150坪，建築樓地板面積約720坪，包含特展館、眷村展示館、展演館及社區館等。
而樂生療養院的待遇與命運則截然不同，由於台北捷運新莊線興建機廠及樂生療養院迴龍院區（新院區）的需要，原訂拆除樂生三十公頃的舊院區。但拆除行動引發工程與古蹟保存的爭議，還有院民安置的問題。許多單位包括：台大城鄉所、青年樂生聯盟等，自民國93年開始便已加入搶救古蹟的行列。去年行政院核定之「新莊線捷運工程與樂生療養院保存計畫」，採取古蹟與捷運共構使用、保留41.6%現存院區（即全盛期面積的12%）的方案，但此方案仍遭青年樂生聯盟等團體反對，因為此方案會將最重要的「王字型哥德式醫院建築」犧牲，鍋爐間、消毒室，消費合作社也在拆除之列；只能保留歷史較不悠久、地勢較高的少數建築。但結果台北縣政府仍是依照行政院核定的保存計畫，強制拆除部份院區，並架設施工圍籬進行工程。
同樣的舊空間，面對著同樣的國家機器、財團與地方人士，唯一不同的就是期望他們保留的訴求者身分，方得出如此不同的結果。四四南村的保留議題受到文化界以及政治圈的鼎力支持，作為社、政、經地位相對強勢的代表，四四南村在面對現代化建築與商業都心發展的衝擊之下受到了保護，使文化資產不至於淹沒在高樓聳立的都市叢林中。而期望樂生療養院保存者，多為大學生、學校教師以及痲瘋病友，這個群體在社會話語權上當然不如前者的強而有力。如今日本當局以「歷史的錯誤」來為過去的罪愆辯白，這一曖昧模糊的語句，背後充滿著弱勢者斑駁的真實血淚，更經常是遮掩著在當權者的利益與意志之下、有選擇的罪惡與暴行。如今，觀諸台灣執政當局認為樂生療養院工程已至此，拆遷勢在必行，這次「歷史錯誤」背後，這些弱勢的痲瘋病患又再次遭逢迫害。
所以，當我們回到0218的保存行動中來看，可以發現在相對單純與強調自主精神的校園中，我們更有機會將訴求轉化成行動，讓校方知道0218是承載著台大師生共同記憶的載體，既不能拆除，也不該隨意的遷移，因為只有在原本擺放的位置上，她才有最完整的意義與價值。在大學校園中，學生不是、也不該是沉默地、盲目地接收所有校園政策的群體，因為我們並不是學校中的弱勢團體，惟有當我們意識到這點、並將之發揮，才能讓自己站穩天平的另一端。更需要體認的是，在功利主義大行其道的社會氛圍下，校園更應成為維護人文涵養的最後淨土，「歷史」與「文化」沒有理由、也沒有義務對「現代化」讓步。近年來不斷打著追求卓越口號的台灣大學，是否應該在追求著硬體卓越的同時，回頭看看落後一大截的精神卓越－那並非是學術成就上的自衿自傲，而是在面對人文關懷議題時、懂的彎下身軀傾聽了解的謙和。作為台大的一份子，我們有責任、也應該一起為0218發聲！
註
１根據中國時報的報導，表示為「路過校友出面阻止」；而NOWnews[生活新聞]引用東森新聞的報導，稱阻止的是一位李姓校友與同學。而部落格「美麗新世界」中則說是「無預警的「殺機」舉動引起學生抗議與阻止」（http://mimibao.pixnet.net/blog/post/24016772）。
口訪機械所學生會長黃宋儒與機械所章聿珩、歷史所蕭明禮時，他們表示阻止者為一位李姓校友，亦是蕭明禮的學弟。
２〈[哀悼]永別了，F-100A編號0218〉、〈從台大移除F-100看我們對歷史的態度〉、〈令航空迷痛心的事〉或〈SOS! 搶救台大校園的F-100超級軍刀機！〉請見搶救F-100飛機阿公( http://qwe.tw/F100/ )相關連結
３蕭明禮〈搶救台灣大學F-100A 戰機〉，《兵器戰術圖解》第46期(2009)(台北：中國之翼出版社)，頁18-23。http://www.me.ntu.edu.tw/epaper/981231/s1.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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